说话的人是斌子,对着大汉冷冷的说道,不带一丝感情。

 

龙妹不可置信的发出声:“斌子你!”紧接着龙妹眼中闪过一丝火热,心脏的跳动也不由得快上了几分,其余的村民们也是一个个摩拳擦掌蠢蠢欲动,一个个竖着耳朵等着一声令下。

 

上一次抢货是在什么时候龙妹已经记不清了,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抢过货了,只是他心中疑惑的是,一向制止他们抢货的斌子,今天怎么突然开了窍,想要干一把了?

 

大个子站在最后头,自始至终都站在最后头,大个子推完车后就等着大家一同回去,低着头折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枯芦苇荡子,此时听着斌子发了话,也抬起头望了过去。

 

大汉心里直打鼓,知道今天的事自己不出点血是过不去了,眼看着那个中分头都准备放过自己了,怎么又冒出了这么一个浑东西,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!看着这数十个精壮的汉子,一个两个自己吃点亏说不定可以撂倒,现在眼前这么多人,一人一巴掌也能把自个呼得找不到东南西北。

 

哀求下跪什么的戏码看来是不管用了,又拿不出钱,内心挣扎了一下,转身爬上车摸索了一阵又下了车,手上多了一串钥匙,朝车后头走去,车的火并没有熄。

 

“干啥去?”斌子叫住大汉。

 

“你不是要货吗?”

 

“谁要你的货?”

 

“你不要货,干嘛让我熄火?”

 

连同龙妹在场的所有人都一脸疑问地看着斌子。大汉脸色阴晴不定,钱没有,货不要,难道是要命?自己也没有得罪谁吧?还是说要杀人越货,两者都要?想着想着好似看到了自己血渐当场,双腿不禁有些微微发颤。

 

众人沉默了许久,都在等着斌子接下来的答复,终于在龙妹忍不住要开口的时候,斌子嘴唇动了动:

 

“去往赣州的分水关封路了。”

 

“封路了?”

 

“是,封路了。”

 

龙妹想不明白封路就封路,关一车的货什么事,关他们这群等着分钱的人什么事,一行人还准备大展拳脚的劲头儿瞬间就被斌子浇熄,龙妹甚至都想好了从什么位置上车最有利最能拿到好东西。

 

“走了,走了!”龙妹也不再搭理斌子,领着一群人下了坡,斌子的身后顿时传来叽叽喳喳的热议声:

 

“有多少啊?”

 

“两包烟钱有不?”

 

“晚上钓鱼还是摆水?”(钓鱼、摆水都是牌的一种玩法)

 

“……”

 

听到斌子说封路,大汉顿时阴郁之色浮上脸庞,似乎这比被打了劫还要恐怖百倍,神情十分萎靡又有些不甘心的瞪大双眼问道:“封到什么时候?”

 

“年后吧。”说完也不再继续管这位可怜的大汉,转身朝着车后走去,朝着隐藏在车斗阴影下的大个子走去。

 

“回去吧。”这是斌子对大个子说的,说得很是轻柔,就像是天上轻悠悠飘下来的雪花般,兴许是应了景,停了一天的雪,现在也开始缓缓地落了下来,很快就把大个子的帽子薄薄的铺上了一层。

 

不知道大个子到底有没有应斌子的话,或许是默不出声的点了点头,望着矗立在原地愣呼呼的大汉,盯着看了几秒钟,转身跟在斌子的身后下了坡。

 

厚底的棉鞋在结实的雪地上踩得咯吱咯吱作响,这声音就像是催眠曲一样好听,雪渐渐的大了起来,落在后山那一丛丛依旧翠绿的竹林间,发出飒飒的响声,就好像寺庙里摇着竹筒的求签声,瑞雪兆丰年,希望来年是个上上签。

 

走了一会儿,大个子听到了身后传来同样咯吱咯吱的踩雪声,不过声音听起来就不像催眠曲这么动听了,而是急促的像自家那扇老木门年久失修发出的怪声一样难听,大个子有些期许的转过头去瞧了一眼。

 

“等等!大兄弟!”大汉跑得有些气喘,下坡又不敢跑得太快,整个人的动作显得有些滑稽,大个子见着后眼中闪过一丝异彩,很快便消失不见。

 

斌子和大个子并没有停下脚步,斌子只是略微侧了侧头,以便不让大汉的声音被踩雪的声音覆盖了去。

 

“大兄弟!我问一下,这前面还有村子不?”

 

“很远。”

 

“多远?”

 

“关外。”

 

“啊!”大汉没了声音,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。前方没有村子了,路又被封了,这条路自己研究过,是去赣州的必经之路,现在又被封了,寻思着地图上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,这可如何是好。

 

斌子似料到了大汉的反应,也停下脚步,转过头说道:“先随我回村吧。”

 

大汉也没有别的选择,继续往前开路已经被封,贸然开进去无疑是送死。掉头回去绕路,也没有第二条路让自己绕,只得等解封了。大汉低着头一筹莫展地跟在斌子和大个子的身后,很快地三人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就融到了一起,分不清谁是谁了。

 

三人回到村子后,在一条岔道口上停了下来,大个子没有停下,而是朝着岔口下方的一条路走了下去。

 

斌子犹豫了一下,开口说道:“天色晚了,折回去几十公里都没有可以歇脚的地方,今天你就在他家过夜吧。”说完带着大汉跟着大个子走了下去。

 

这个村子的房屋错落在一条大马路的左右两侧,左侧房屋高出路面,称作“马路上”;右侧则是低凹下去,称作“马路下”。因此村子的分队也分成了两队:大队和小队。大队自然是由马路上的人组成,村里有什么分地挖坝这样的好事,都是先由大队的组员先挑先得,剩下的才会给到马路下的小队。

 

大队自然是欺负小队的,就像没分队之前马路上的欺负马路下的一样,大欺小,上欺下,好像千百年来的传统就是如此,大家也就因此分了个三六九等,分出个“分钱人头”。

 

大汉跟着斌子二人在村子里七拐八拐走了许久,才到一处黑巴巴的篱笆院前停下,大个子推了篱笆门进去,与其说是篱笆门,倒不如说是几根已经陈年得发黑的竹篾片随意搭在一起的篱笆块,被一根锈得不能再锈的铁丝系在一旁同时发黑的竹竿上,好像随时都会断掉。

 

看上去这些篱笆是很久很久之前就存在于此了,甚至有一些经不起时间和风雨的摧残,有一些已经拦腰截断,露出同样是黑乎乎的竹屑。

 

半晌斌子跟了进去,大汉在犹豫自己这样直接不请自入会不会很没有礼貌,但一片片鹅毛般的雪花滋溜儿地钻进脖颈,激起的阵阵寒颤还是让他顾不得这些传统美德了。

 

再者,连续开了几天的车,没日没夜的,让大汉不仅身心疲惫,更是有一股从骨子里袭上来的寒意让他不停的瑟瑟发抖,乌紫乌紫的嘴唇就像是点了卤水的豆腐干,紧吧吧的又有些褶皱。

 

桌上的那碗冻得硬的不能再硬的米饭,终于被大个子端到门外,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巧合,整块的倒在了大汉地脚边,大汉本想着躲开,却一脚不偏不倚踩到了冻米饭上,一个滑溜趔趄差点没把他摔死。

 

所幸的是斌子伸手拖住了大汉,幸免于狗啃雪的尴尬场面,斌子拍了拍身上的雪,抖了抖脖子,迈进了大门,说道:

 

“先进来避避雪吧。”

 

大汉好奇的瞪着双眼打量着这处屋子,外面是黄泥黑瓦,而里面则是用木板隔出了左右两边的房间,这些用作隔间的木板同样发黑的厉害,但比起外头的篱笆还是要好上太多。

 

正中间是厅堂,厅堂前摆着一张不大不小的圆桌,墙根摞着几张高凳,厅堂后方乌漆嘛黑的看不清楚,约莫就是厨房了,透过黑暗似乎还可以看到有些许白色晃眼,大概还有一个后院吧。

 

屋内几根硕大的顶梁柱上还残余着几幅对联,这些对联因贴的年份太过久远,发白得跟外面的雪似的,破破落落很难串成一句完整的话。勉强能拼出来一句:“一日夫妻百日恩”,可能是结婚的时候贴上去的吧,大汉心里琢磨着。

 

大个子从摞着的高凳中拔下两张,分给斌子和大汉一人一张,大汉赶忙接住连声道谢。大个子转身从厅堂的壁橱中摸出两个杯子摆在二人面前,还好,这两个杯子并不像板壁那么黑,甚至还挺透亮的。

 

又去厅堂后面拎了一个不知是铝皮还是铁皮的开水壶,上面印着大牡丹的画东一块西一块地已经掉落,露出黑黑的底儿,但这并没有影响水壶的保温效果。

 

“嘭”的一声轻响,大个子拉开开水壶的木塞,给斌子和大汉倒了一杯滚烫的热水,热水升腾起的雾气迅速在这低温的环境中凝结成水珠,紧紧地贴在大汉那乌紫的嘴唇上,褶皱也舒展了不少。

 

“嘶——”的一声,热水被大汉吸进去了一大口,也不闲烫嘴,心满意足地双手握着杯子取着暖,嘴上连连道谢,奇怪的是大个子没有丝毫动静,坐在圆桌的一侧静静的盯着桌上那碟黑咸菜梗子若有所思。

 

这碟黑咸菜梗子大汉一进门前就看到了,他还看到先他一步进来的斌子看到这碟咸菜时,眸子上的两条眉毛深深的拧在了一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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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 黑色篱笆院

作者:浮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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